四处游荡的艾小柯

两万里逃难记（5）

2005年8月31日

 

今天经过7小时的车程，小柯一家到达了Oklahoma City，这是我们向Rocky Mountain方向走的中转站。Denver附近的Rocky Mountain一个度假村是通过timeshare能够在最后一分钟找到的唯一地方。目前这种情况，所有成本都要降到最低，还不知道最终要漂流多久。小柯不停的告诉自己：就当作一次环美旅行好了。只是苦了Kiki，每天要坐那么长时间的车……

 

路上经过Dallas附近的Outlet Mall，全家进去采购衣物。出来的时候只带了够三天用的，现在看来家里是什么都留不下了。小柯抱着Kiki从一家店走到另一家，所有的店员听说了我们的情况后都深表同情。每一个人都无法理解无法相信为什么这样的灾难会在如此先进的美国发生，为什么政府在此时如此无力，为什么国家没有迅速的措施政策出台来帮助受灾的人们……

 

半夜到达Oklahoma City，打开电视，New Orleans的情况又恶化了。3个决堤口不仅没有堵上，第4个反而又决堤了。无数的商店被抢，大部分枪支落入哄抢者手里。街上的流氓团伙拿着AK-47流窜，大量市民涌入CBD的商店超市随意抢夺。下午市长终于宣布要所有的警察放弃救人，先维持秩序。可是在和一个朋友通话后，小柯得知她在New Orleans家的街上就有人被抢劫者打死，整个城市一片混乱。即使高地的房子没有被淹，现在也绝对不安全。

 

目前New Orleans的死亡人数几乎接近千人了，照目前情况看来，没电，水被污染，黑帮横行，死亡人数一定还会持续上升。无数人，包括儿童，被困在城里，没有车，没有食物，没有水，不知道要去哪。政府在哪里？救援在哪里？希望在哪里？

离开了New Orleans，才更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热爱这个饱经沧桑用灵魂吟唱爵士乐的城市。从电视里看着湖水一寸寸上涨，淹没一切我曾经熟悉的空间，心脏有一种要裂开的剧痛。

 

Frenchman Street只露出路牌，有多少个Halloween的狂热回忆被淹没在洪水中；Bourbon Street辉煌不再，那些歌舞升平灯红酒绿变成昨日模糊不清的记忆；City Park植物园的闪烁灯光渐渐黯淡，300年的老橡树只留下水中隐约可见的巨大绿冠……

 

我怀念欲望号街车的叮当，我怀念Audubon公园里那只瘸腿鸳鸯，我怀念Columns酒店里的璀璨灯光，我怀念从Wyndam酒店房顶俯瞰French Quarter和伟大的密西西比河，我怀念Ponola Street Cafe的蟹肉煎蛋，我怀念关于这个城市一切的味道、声音、气息……

 

最重要的，我怀念这个城市里的人。New Orleans是一个如此贫穷的城市，但又是一个如此热情多元的地方。我怀念那些晨练的运动员，怀念学校里熟悉的陌生的面孔，怀念街头等车人的表情，怀念那些色彩缤纷老房子前坐着晒太阳的老人的笑容，怀念夏日午后在家门口卖柠檬茶孩子稚嫩的叫卖声……

 

这个拥有几百年历史的老城，这个响彻爵士乐的灵魂故乡，这个布满老橡树和美味街头餐馆的家园，这个呼吸着的，歌唱着的，经历着苦痛和辉煌的Big Easy，就要这样沉入水底，沉入永远的毁灭与绝望吗？

 

新奥尔良人何去何从？谁来帮助我们，谁来指引我们，谁来安慰我们？

January 9th, 2007 Posted by xiaoke | 边走边记 | no comments

两万里逃难记（4）

住旅馆看来不是长期逃难的办法，现在真后悔当初没有好好研读毛主席的《论持久战》了。这场天人交战，胜负已分，但残忍折磨还不知道要延续到什么时候。所有逃难的新奥尔良居民，现在都必须打算继续流浪几个礼拜，也许一个月，也许几个月，nola网站上已经有人说学校可能取消整个学期。在这样情况下，投亲靠友是第一选择。刚来的新生在情况明朗后暂时回国也是一个办法。

 

小柯全家决定去投靠加州的亲戚，与我们同车出逃的难友也在商量后于30号凌晨3点迅速决定飞到纽约朋友处。

 

决定已下，送完朋友，小柯精疲力竭，可眼睛就是无法离开电视屏幕一下。任何信息，任何画面…… 也许下一个镜头就是在水中的家里屋顶……

 

30日上午，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看CNN。又有两处河堤决口了，其中一个宽达250英尺。军用直升机开始向堤口仍大量沙包。画面上大片大片的水域，上面露出一个个房顶。抗过夜晚的幸存者站在屋顶上挥舞白色T恤等待救援，两个人坐在房顶深深的低下头，看不见他们的表情，身边是被浸泡揉皱的美国国旗。

 

一家人默默的走出酒店，开着车找超市。轮胎要立刻更换了，油价马上就要上升，前面还有更多的路要走……

 

下午回来，电视新闻给了我们所有人几乎毁灭性的打击。

 

市长在下午6点左右宣布堵堤行动失败。水势继续升高，马上就要把不停抽水的巨型水泵淹没了。新奥尔良的碗形地势需求这些水泵把积水排出，如果水势太高水泵失效的话，洪水水位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马上再升15尺，那么就算现在没淹的地方也一定要进水，已经淹了的就要没顶。

 

不幸的是，这些悲惨的状况一点点成为现实。水泵现在已经失败，州长已经决定新奥尔良所有幸存者都要撤离。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水已经涨到相对较高的superdome台阶了，里面的几千人难民，包括很多从医院撤离的病人，都必须撤出，虽然连州长也不知道要把这些人都撤到哪里去。

 

其他还被困在房里的人，用CNN的话来说，现在也只能自求多福。市长州长呼吁大家尽量向高处撤离，熬过今晚等待明天救援。可是小柯不知道在这个通讯瘫痪的时候，他们怎么才能知道事态的发展? 怎么才能知道要尽量向高处撤离？？怎么才能躲过疯狂袭击的沼泽蚊子？？？

 

一个对着记者镜头哭泣的中年男子说：“我妻子在屋顶上被洪水卷走前说‘好好照顾孩子’”，他说着搂紧着身旁面色紧张的小孩，“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拿着话筒的记者也哭了：“你的妻子叫什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什么都失去了，我不知道该去哪，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同时，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被困、饿了两天的人群终于丧失了理智。一些市民开始破坏商店的大门，进入商店大肆哄抢食物、衣服、鞋子…… 几群身带枪支凶器的流氓也开始进入被损坏的人家店铺抢劫值钱物品。现在的新奥尔良只有少数警察和国民防卫队军人，根本无法控制形势。一个警察在阻拦哄抢者的过程中被枪击中头部，哄抢越发失去控制。水还在一寸寸的上升，不断淹没人们的心理最后防线，淹没也许最后的一点希望。

 

很多朋友问小柯：“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什么都失去了，我不知道该去哪，不知道该怎么办……”小柯眼前又出现了这个哭泣的男子。

 

我泪流满面。

 

January 9th, 2007 Posted by xiaoke | 边走边记 | no comments

两万里逃难记（3）

回到酒店，打开电视，小柯本想看看新闻说什么时候可以回家，没想到被新闻惊得目瞪口呆……

Katrina卫星云图

 

第17街河堤决堤了！

 

Lake Pontchartrain的湖水以每20分钟一个砖的速度迅速上涨。低洼地带迅速淹到10几英尺，也就是一层楼到两层楼左右。通讯系统彻底瘫痪，新奥尔良地区连手机也打不出去。电早就断了，Katrina还没彻底过去，直升机无法出动，即使出动也看不到任何情况。

 

小柯的家在uptown大学附近，说起来还算相对高的区域。Katrina从在拂罗里达州登陆到转向墨西哥湾逼近新奥尔良总共不到两天时间，大家都以为这次也如同去年的Ivan一样，也许有一些损失，但是过几天就没事了。出门前，大伟和沙鸥翔把全家所有的玻璃都封上胶条——其实上木板是最好的，但27号一早小木板就卖光了，大的我们也搬不回来。走的匆忙，家具都照原样摆放，最多把地上的东西放到桌上去。小柯住在一楼，如果全城淹起10几尺的水，那怎样防范也无济于事。

 

对于Katrina来说，这些准备实在是不值一提。小柯确定我们的窗户一定是被严重损坏的，不过也许因为地势较高，还不至于淹没一楼，毕竟我们的房子是被抬起来有一米左右的……

 

本来晚上是打算计划明天在Austin的旅游行程的，还有几个艺术博物馆没有去，州长官邸的也预约了11点去看…… 可家园被毁，哪里还有什么心情？

 

小柯疯狂的给一切认识的朋友同学打电话，可听到的不是嘟嘟的占线声，就是“因为飓风，你想要找到的人暂时无法联络”的信息…… 小柯的邻居，一个有两个可爱小男孩的德国夫妇在强制撤离后是不是安全出城？沙鸥翔那养了无数大狗的好心邻居印第安老人最后决定离开了吗？逃去圣安东尼奥的女友现在情况如何？现在阿肯色州的好朋友决定要回北方明尼苏达州的家了吗？……

 

学校的网站和电子邮箱系统也瘫痪了，只有紧急情况网页上没有更新的通知：学校继续关闭，开学日期另行通知，不会早于9月7日。

 

好在www.nola.com还在工作。感谢酒店的免费高速网，至少我们还不完全与没逃出来的人隔离。网站开辟了专门的论坛讨论不同区的受灾情况，寻人，发布消息等等。小柯全家就这样在电脑前守候了几个小时，一条条的阅读那些让人揪心的信息。无数的人在楼顶的阁楼里躲避台风，洪水来了后所有通路被水封，人被封在小小的封闭阁楼里出不来，看着水一寸寸的上涨。幸运的用工具打破房顶坐等救援，那些不幸运的…… 有多少人被困……

 

不知道。越来越多的消息寻求救助，越来越多的湖水流向城里。不知道堤坝有没有被堵上，不知道情况会不会继续恶化……
看来这礼拜重返家园是不可能了。如果情况继续，水继续上升，最终地下水道的污水，油管里的油、气等等全部泛上来，加上持续高温，没有饮用水，没有电，整个城市就如同泡在热毒汤里，难以想像再加上流动的死尸，瘟疫会以什么速度蔓延。也许，不仅一个礼拜要逃难，也许是两个三个礼拜……

 

小柯全家迅速做出新的决定。

January 9th, 2007 Posted by xiaoke | 边走边记 | no comments